于命運長河中，尋生命本真

《走出盆地》  周大新 著

◇陳玉香

在當代中國文學版圖上，茅盾文學獎得主周大新的《走出盆地》被譽為“長篇版《人生》”。這部作品聚焦農(nóng)村青年的奮斗與掙扎，以厚重筆觸勾勒出一個平凡女性在時代洪流中，憑借信念一次次與命運搏斗的壯闊圖景。

全書以河南南陽盆地為地理背景，更將“盆地”升華為一種深刻隱喻，象征封閉的環(huán)境與困囿的命運。女主角鄒艾的名字暗含深意：如艾草般平凡，生于荒野，卻不甘湮沒于泥土。她從農(nóng)村女孩成長為部隊醫(yī)生，繼而創(chuàng)辦醫(yī)院和藥廠，最終回歸鄉(xiāng)土。她的人生軌跡如一個巨大的圓，看似回到原點，實則是螺旋式的上升。每一次“走出”與“回歸”，都不是簡單的重復，而是對命運更深一層的理解與超越。

鄒艾的一生，是由無數(shù)挫折編織而成的抗爭史。年少時被同學陷害失學，初入社會遭公社隊長欺辱，戀愛中被傳統(tǒng)觀念阻撓，事業(yè)上屢屢受對手打壓，甚至一度身陷囹圄……但她始終未曾真正屈服。她的動力并非來自宏大的理想主義，而是源于最原始的生命沖動——渴望被人看得起、執(zhí)著于掌握自己的命運。這種近乎本能的“不甘心”，成為她戰(zhàn)勝苦難的不竭動力。

小說不僅寫出了一個女性的堅韌，更深刻描繪了她背后的土地與文化。南陽盆地的風土人情、民間醫(yī)道、家庭倫理，不僅是故事的背景，更是推動人物命運的內(nèi)在力量，構成了一張傳統(tǒng)與現(xiàn)代交織的網(wǎng)，鄒艾在其中掙扎，也在其中成長。

令人尤為動容的是，作品并未將鄒艾塑造成一個完美女性。她有心計、有欲望，甚至有時不擇手段。她搶走金惠珍所愛的鞏厚，利用婚姻攀附權勢，在事業(yè)中也曾步履匆匆、忽略初心。但這些“瑕疵”恰恰賦予了人物真實的生命力。她不是道德的符號，而是一個在有限選項中不斷抉擇、在污濁現(xiàn)實中努力潔凈的普通人。也正因如此，鄒艾的成功與失敗、得到與失去，才更具震撼力。

全書最深刻的一筆，莫過于鄒艾的最終選擇。當女兒茵茵試圖遠走美國、開啟新生活時，鄒艾卻決定留在盆地，重整旗鼓。她對女兒說：“媽將來要去美國，她的身份只能是醫(yī)藥界名人而不是一個移民！”這句話背后，是一種從“走出”到“回歸”的精神蛻變。她不再將盆地視為亟待逃離的牢籠，而是值得耕耘的土地；不再將命運視為有待征服的對象，而是可以與之共處的河流。

《走出盆地》之所以超越一般的“奮斗敘事”，正因為它提出了一個更為根本的問題：當我們努力改變命運時，真正想要改變的是什么？是環(huán)境，是身份，還是自我？鄒艾用她大半生的跋涉告訴讀者：外在的成功轉(zhuǎn)瞬即逝，真正的“走出”不是地理意義上的遷移，而是內(nèi)心的覺醒；不是擺脫貧困的鄉(xiāng)土，而是找回生命的本真。

行到水窮處，坐看云起時。普通人也許無法改變時代的潮汐，但可以以信念為舟、以能力為槳，在命運的河流中開辟屬于自己的航道?！蹲叱雠璧亍返膬r值在于，它讓讀者看到：生命的尊嚴不在于最終抵達何處，而在于跋涉過程中那顆永不臣服的心。當繁華散盡，或許我們會發(fā)現(xiàn)，真正的“走出盆地”，不是在空間上逃離故鄉(xiāng)，而是在精神上找到回家的路。